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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4章 一江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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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4章 一江風

因為打聽到蔡襄年後將要離開福建路, 赴京別任, 王弗便催著蘇軾盡快做好上任後的人事安排,趕在過年前去福州拜訪蔡襄。

蔡襄家的門子聽說是泉州新任知府前來拜訪,連忙跑進去通報,不一會兒就跑了出來,向蘇軾和王弗道歉:“蘇知府,真是不巧,我家官人早上出門去茶園了,夫人說請兩位到花廳稍坐,小的盡快去把官人找回來。”

王弗道:“是我們冒昧前來, 打擾了太守和夫人,還請夫人不要責怪我們。”

“蘇夫人不要責怪我家夫人才是, 夫人身體欠佳,因此未能遠迎, 請見諒。”

兩人跟著門子向花廳走, 這庭院小巧精致,各式奇花異草擠擠攘攘的, 倒也意外的和諧,好似是主人家隨意為之,花草樹木也是隨意長長,自然而富有野趣,體現出了庭院主人的不俗情調。

蔡夫人確實不宜親自出門迎接蘇軾夫婦,因為她腿腳不便,聽說早年間就患有嚴重的痹癥, 到了濕熱的南方,十多年來,痹癥越來越嚴重,甚至到了無法行走的地步,只能日日臥床休養。

幸好來之前,王弗就向孔維的夫人打聽過蔡襄家中的情況,對此也有準備。痹癥包括的範圍很廣泛,根據描述,蔡夫人患的可能是骨性關節炎,相較於更麻煩的風濕性關節炎和類風濕性關節炎,這個還算好的。

蔡襄的手書雖然千金難換,但他從不肯輕易贈人字畫,家中很是清貧,再加上為了修建萬安橋,蔡襄捐出了自己的所有財產,好不容易才湊足了修橋的錢。為了紀念蔡襄捐錢建橋的高義,民間以他為主人公編出了不少動人故事,其中一個,就是觀音指點蔡襄,讓他用一美貌女子乘船招婿,只要人們的銅錢砸到女子,就能娶她為妻。蔡襄讓夫人妝扮一番,登船“招婿”,在夫人身邊放置磁鐵,銅錢就砸不到她了,這才湊足了造橋的錢財。這當然是一個美好的傳說,但蔡襄受百姓愛戴,也可見一斑。

蔡夫人臥病在床,王弗跟著侍女進去與她閑聊了一會兒。可能是常年不出門,蔡夫人臉色蒼白,神情有些呆滯,情緒也不高,好在王弗擅長順著對方的話題聊天,倒也和她聊得十分融洽。

不一會兒,蔡襄提著兩只螃蟹回來了,見到蘇軾,還有些驚訝,因為他外任做官多年,對於蘇軾這樣的後起之秀,了解得不多。

蔡襄捋著胡子,態度和藹:“老夫虛長你幾歲,便厚顏稱呼你一句‘賢侄’,只是相逢恨晚,年後我就要移知開封府,不能與你共事,再為福州與泉州百姓多做些實事。你初來泉州任上,有不懂的盡可以問我,這南方沿海風物人情不比北方,各族雜居,不通官話,實難教化,不過,相信以賢侄才幹,必能將泉州治理得井井有條。”

蘇軾忙稱“過獎”,拱手道:“下官初來乍到,見此地百姓教化得宜,民風淳樸,路不拾遺,聽見街頭巷尾人人稱頌蔡公的德政,心生欽佩,不請自來,便是為了向蔡公取經,希望蔡公不吝賜教,不要嫌棄小侄愚笨才是。”

“福州、泉州一帶,依傍港口,海運繁榮,本來是一塊福地,只是周邊小國惡民及兇猛盜匪,占島為王,肆意劫掠沿海漁民及商船,造成了無數損失,廂軍和鄉兵戰力不足,更何況我們的戰船陳舊,不能遠航,你若要做出一番成績,最好的辦法,大概是加緊訓練水軍,補充水軍軍備,威懾四海,開辟出一條可行的海上商路。老夫在福建路為官十幾年,也未能做到這一點,無他,水軍將領和造戰船的工匠實在難尋,朝廷也不太重視水軍戰備,申請撥款屢屢被拒,也就擱置下來了,只能暫時發展制茶,興建水利灌溉工事,保障住百姓的基本生活。”

蔡襄這一番話,尋常官員是絕對說不出來的,這樣的深刻領悟,是他十幾年來經驗教訓的

總結,有些事說來輕松,實際去做,並不那麽容易,就拿萬安橋來說,那是他的心血之作,耗費了他全部身家,歷時七年之久,才建成這座跨海石橋。而他此時見到蘇軾不過一個時辰,就傾囊而授,毫無保留,也說明了他是一個真正想為百姓做實事的人。

兩人又談了些別的話題,蔡襄聽說蘇軾對此地的荔枝感興趣,哈哈大笑,從書架上取下一本小冊子,對他說:“古人雲‘一騎紅塵妃子笑,無人知是荔枝來’,泉州荔枝可謂是一絕,等到明年荔枝成熟,恐怕賢侄要如我一般,恨不得把批改公文的桌案搬到荔枝樹下去!這是我多年來嘗過的荔枝品類,我為它取名《荔枝譜》,賢侄可按圖索驥,若有差異,盡可回京來找我。”

蘇軾接過那《荔枝譜》,順手翻了翻,見其上書法端麗,行雲流水一般,有三卷七篇,詳細記載了泉州各種荔枝的產地、生態、功用、服食、加工、貯藏、運銷,對他這種資深吃貨來說,簡直是福音。

不過,蘇軾與王弗生活已久,對於書籍的編纂出版很有心得,忽然想到一件事,便問蔡襄:“蔡公這本《荔枝譜》,內容詳實,文筆優美,實乃上品,不過還缺了一樣東西。”

蔡襄來了興趣,笑道:“缺了何物?”

“缺一副圖畫。蔡公可能有所不知,現如今北地十分盛行帶圖畫的書籍,往日只有各類醫書,為了辨別藥物,附上圖畫註解,現如今,大家都愛看一種帶插畫的話本子,還有一種只有圖畫的書籍,人們叫做‘繪本’,專供小兒啟蒙。若這《荔枝譜》附帶了圖畫,會更加簡潔明了,所謂‘按圖索驥’,不就更加名正言順了?”

“賢侄說得有理,看來我在這鄉野偏僻之地,見識太少,也要趕緊回到北地,看看如今的話本、繪本了!哈哈哈!”蔡襄談到自己喜歡的東西,心情自然不錯,他對蘇軾的印象也很好,畢竟同好難得,老饕和小饕好不容易才能湊到一起。

“蔡公莫急,我家娘子正是做書籍刊刻生意的,蔡公這本《荔枝譜》盡可以交給她拿去刊刻,想必不用到年後,就能看到成品了。”

“哦?蘇夫人打算在泉州開辦書籍鋪嗎?長久以來,此地的書籍刊刻生意都被張家一手把控,外人根本無法插手,恐怕——”

王弗正好從內間出來,連忙向蔡襄行了一禮,道:“奴家蘇王氏,久仰蔡公大名。”

蔡襄說的張家壟斷福建路印刷生意,王弗早就知道了,因為《和樂小報》的特殊性,趙家書籍鋪已經開遍全國各地,偏偏在福建路受了挫,皆因本地有一戶姓張的富商巨賈從中阻撓。自唐代以來,張家都是做書籍刊刻生意的,他們家底蘊深厚,與當地官場盤根錯節,勢力極大,僅靠成本差就擠走了不少競爭者,更別說他們的主事囂張霸道,不許旁人分割當地市場,但凡有貿然前來開辟市場的,都被他們弄得血本無歸。

蔡襄朝她笑了笑,王弗見他和藹可親,便直接說:“蔡公不必擔憂,我們家也是做慣了書籍販賣生意的,與張家曾有過交涉,知道他們如今有了些困難,恐怕周轉不開,借此機會,應該能順利開辦書籍鋪,讓福建路的百姓,也來看看北地的話本傳奇。”

“那倒是極好的。”

“對了,方才我替蔡夫人把過脈,發現蔡夫人痹癥已入膏肓,每日疼痛難以忍受,因此郁郁寡歡,若蔡公不嫌棄,我有一個學生對此頗有研究,可以讓她前來,為蔡夫人診治,雖不能徹底根除痹癥,卻能夠稍稍緩解夫人的病痛。”

蔡襄十分驚喜,猛地站起來,問王弗:“蘇夫人難道會醫?實不相瞞,十多年前內人的病癥沒有這麽嚴重,只是福建路缺少良醫,她又隨我操勞奔波,這才……唉,我也曾尋訪過本地巫醫,但聽她們的診療之法,實在令人害

怕,不敢讓內子冒險嘗試。”

“此病積年日久,我不敢欺騙蔡公,謊稱可治,如能為夫人減輕痛苦,也算是一件好事,待他日或有良醫可治,蔡公不必過於擔憂。”

“今日見賢侄、侄媳,不勝歡喜,不如賢侄和侄媳就在家裏用飯,待我去吩咐廚房,將那兩只海蟹蒸了,這可是本地最好吃的一種海蟹,味道鮮美至極,你們一定沒吃過。”

“多謝蔡公盛情。”王弗和蘇軾相視一笑。

午飯很簡單,都是些新鮮海產,雖然清淡,卻有一種別樣的滋味,蘇軾和王弗也很佩服蔡襄,他既吃得珍饈佳肴,也能吃得粗茶淡飯,安貧樂道,不改其志,很值得蘇軾學習。

飯後,蔡襄帶著蘇軾和王弗到處轉了轉,他們看到了整潔幹凈的街道,還有路旁種植的成行松木,茵茵綠意,到了十月底仍是生機勃勃,這也是蔡襄的功績之一,從福州起沿途栽植樹至泉州、漳州,全長七百餘裏,既可以保持水土,又能夠為來往客商提供蔭蔽。

蔡襄年長,對著兩個後輩也不拘束,侃侃而談,說了很多當地的風土人情,講了不少自己為官時的有趣經歷。

王弗和蘇軾認真傾聽著,不時應和,蔡襄覺得這對夫婦也是極有情致的,說話做事都讓人歡喜,更覺得他們難得了。

晚間回去,王弗讓人送信到邸店叫來的醫學生趙悠也來了,她因祖父母皆患風痹之癥而亡,發誓畢生以攻破痹癥為目標,是學堂裏以“優秀”成績畢業的醫學生之一。但因為她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子,很多人便有些輕看她,不肯讓她診治,這一次王弗南下,她聽說南方風氣較為開放,巫醫盛行,女子治病是常事,便想著跟過來,多積累一些臨床經驗,也好過在北地蹉跎。

趙悠溫柔穩重,一張圓臉未說話便帶了三分笑意,她衣著幹凈樸素,一上來就切中要題,說中了蔡夫人的所有癥狀。初時,蔡夫人聽說她是女子,還懷疑她是巫醫,心中害怕,一見面便打消了疑慮,很是信任她,拉著她的手多說了好幾句話。

經過詳細的檢查和診斷,蔡夫人的具體情況趙悠已經牢記在心,根據病癥拿出了對癥的藥物,又寫了調理的方子和註意事項,將一切安排得妥妥貼貼,更讓蔡夫人佩服不已。

蘇軾和王弗在蔡家住了幾天,回程的時候便裝了一堆東西,其中有一幅字,寫的是蔡襄名作《萬安橋記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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